古今优劣

书学必以时代为限，六朝不及晋魏，宋元不及六朝与唐。画则不然，佛道、人物、仕女、牛马，近不及古，山水、林石、花竹、禽鱼，古不及近。如顾恺之〔1〕、陆探微〔2〕、张僧繇〔3〕、吴道玄〔4〕及阎立德〔5〕、立本〔6〕，皆纯重雅正，性出天然；周昉〔7〕、韩幹〔8〕、戴嵩〔9〕，气韵骨法，皆出意表，后之学者，终莫能及。至如关仝〔10〕、徐熙〔11〕、黄筌〔12〕、居寀〔13〕、李成〔14〕、范宽〔15〕、董源〔16〕、二米〔17〕、胜国〔18〕松雪〔19〕、大痴〔20〕、元镇〔21〕、叔明〔22〕诸公，近代唐、沈〔23〕，及吾家太史、和州〔24〕辈，皆不藉师资，穷工极致，借使二李〔25〕复生，边鸾〔26〕再出，亦何以措手其间。故蓄书必远求上古，蓄画始自顾、陆、张、吴〔27〕，下至嘉隆名笔，皆有奇观。惟近时点染诸公，则未敢轻议。

【注释】

〔1〕顾恺之：晋人，字长康，小字虎头。顾恺之博学有才气，擅长绘画、书法。精于人像、佛像、禽兽、山水等，时人称之为三绝：画绝、文绝、痴绝。代表作品《论画》《画云台山记》等。

〔2〕陆探微：南宋宫廷画家，在中国画史上，据传他是正式以书法入画的创始人，擅长画风俗、人物、佛道、禽兽。

〔3〕张僧繇：南北朝时期梁人，擅长画山水、佛像。成语“画龙点睛”的故事出自他的传说，代表作品《二十八宿神形图》《汉武射蛟图》。

〔4〕吴道玄：唐朝人，字道子。中国山水画的祖师，被后人尊称为“画圣”。代表作品《送子天王图》《十指钟馗图》等。

〔5〕阎立德：唐朝建筑家、工艺美术家、画家，擅长画人物、树石、禽兽，其弟弟阎立本同为著名画家。代表作品《文成公主降番图》《古帝王图》等。

〔6〕（阎）立本：唐朝画家，其兄阎立德。设计和营造了大明宫，代表作品《步辇图》《历代帝王像》等。

〔7〕周昉：唐朝画家，擅长画佛像、真仙、人物、仕女。与顾恺之、吴道玄、陆探微并称为“人物画四大家”。代表作品《杨妃出浴图》《簪花仕女图》。

〔8〕韩幹：唐朝杰出画家，在唐玄宗时期被召入宫廷封为“供奉”。擅长肖像、人物、鬼神、花竹，尤其擅长画马，所绘马匹活灵活现，有奋蹄疾奔脱绢而出之势。代表作品《牧马图》《百兽图》。

〔9〕戴嵩：唐代画家，擅长田家、川原之景，画水牛尤为著名。与韩幹之画马，并称为“韩马戴牛”。代表作品《斗牛图》。

〔10〕关仝：五代后梁著名山水画家，代表作品《关山行旅图》《山溪待渡图》。

〔11〕徐熙：五代南唐杰出画家，江南花鸟派之祖，代表作品《石榴图》等。

〔12〕黄筌：五代后蜀画家，擅长画花鸟，代表作《写生珍禽图》。

〔13〕（黄）居寀：黄筌之子，擅长画花竹禽鸟。

〔14〕李成：五代宋画家，擅长画山水，代表作品《寒林平野图》等。

〔15〕范宽：北宋山水画三大名家之一，代表作品《溪山行旅图》《雪山萧寺图》等。

〔16〕董源：五代南唐画家，南派山水画开山鼻祖，代表作品《夏山图》《潇湘图》《溪岸图》等。

〔17〕二米：宋代米芾与其子友仁都擅长画山水，世人称为“二米”。

〔18〕胜国：本朝称前朝为“胜国”，此处是明朝称元朝。

〔19〕松雪：元代画家赵孟 ，号“松雪道人”，代表作品《鹊华秋色图》等。

〔20〕大痴：元代画家黄公望，擅长画山水，代表作品《富春山居图》等。

〔21〕元镇：元代画家倪瓒，擅长画山水、墨竹，与黄公望、王蒙、吴镇合称“元四家”，代表作品《六君子图》《渔庄秋霁图》。

〔22〕叔明：元代画家王蒙，代表作品《丹山瀛海图》《青卞隐居图》等。

〔23〕唐、沈：明朝唐寅与沈周。唐寅，明朝画家，“江南四大才子”之一，代表作品《骑驴思归图》《山路松声图》等。沈周，明代著名书画家，明朝中期文人画“吴派”的开创者，与文征明、唐寅、仇英并称“明四家”，代表作品《庐山高图》《沧州趣图》等。

〔24〕吾家太史、和州：明朝文征明（太史）、文嘉（和州）父子。文征明，明代画家、书法家、文学家，吴门画派的创始人之一，代表作品《真赏斋图》等。文嘉，明代画家，代表作品《山水花卉图册》等。

〔25〕二李：唐人李思训、李道昭父子，擅长山水画。唐代杰出画家，代表作品有《江帆楼阁图》等。李道昭，唐朝画家，继承了其父亲的画风，并首创海景山水。

〔26〕边鸾：唐朝著名画家，擅长画花鸟、折枝草木。代表作品《画史》。

〔27〕顾、陆、张、吴：顾恺之、陆探微、张僧繇、吴道子。

【译文】

书法的优劣应以年代为准，六朝的不如晋魏，宋元的不如六朝与唐代。画则不同，佛道、人物、仕女、牛马，近代的不及古代的，而山水、林石、花竹、禽鱼，古代的不及近代的。如顾恺之、陆探微、张僧繇、吴道子及阎立德、阎立本的作品，都厚重风雅、质朴自然；周昉、韩幹、戴嵩的作品，气韵骨法，都有出人意表之处，后人学画者，始终不及。至于关仝、徐熙、黄筌、黄居寀、李成、范宽、董源、米芾父子、元代赵孟 、黄公望、元镇、叔明诸位，以及本朝的唐寅、沈周，我家太史文征明、文嘉这些人，都不借助师长，而画艺达到了极致。即使唐人李思训、李昭道父子和边鸾再生，也不能与他们相比。所以，收藏书法作品一定要搜寻上古时期的，收藏绘画作品则上至顾恺之、陆探微、张僧繇、吴道子，下至明代嘉靖、隆庆年间的名家，其中有不少佳作。对于当今书画名家，我不敢轻易评论。

【延伸阅读】

书画佳作，必定经得起时间的检验。明末书画家董其昌《容台集》中记述了前朝画家吴镇和盛愗的故事：吴仲圭（镇）本与盛子昭（愗）比门而居，四方以金帛求子昭画者甚众，而深居简出的吴镇家门备受冷落，妻子顾笑之。仲圭曰：“二十年后不复尔”，果如其言。卓然而起的吴镇却成了画坛“元四家”之一，却并没有多少人晓得盛愗。

《浮生六记》的作者沈复一生不曾参加科举，一度贫困到卖画为生，却依然以一颗淡泊之心，和自己心爱的妻子陈芸过着幸福雅致的生活，历史不曾因他没有功名而忘记他，更不曾因他贫困潦倒而嫌弃他。钱锺书的妻子杨绛女士慕其高风，写了《干校六记》的名作。我们记住一个人，全因他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对待艺术的那颗“初心”，也唯其如此才能创作出真正永恒的作品。

【名家杂论】

在书画的时代评判上，文震亨也有着一贯的崇古倾向，但他书、画分论的见地比之前人更胜一筹。其实，这样的评论不无根据，书法发展史上一向以魏晋及唐的碑帖为宗。而绘画上自宋元以后，备受文人喜爱的山水画、花竹石鱼等小品尤其在江南一带有很大的发展，出现“元四家”“明四家”等优秀画家，追随者颇成风尚。

对书画作品的价值属性，人们始终有一个不断发掘和逐渐认识的过程。所谓“成功者必异”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大的成功者不是超越了古人、前人或他人的。至于绘画，应该别开生面、另辟门径，达到新的高度或水准。

古代书画作品百看不厌，在书画拍卖市场上，似乎有“逢古代书画必有高价出”的神话。其实，无论是古代书画，还是近现代和当代书画，都有不可取代的艺术魅力，因此投资书画绝不能“厚古薄今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