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禽 鱼

此卷为饲养赏玩禽鱼之用。罗列适宜家中饲养赏玩禽鱼多种，讲其特征、习性，并细述品赏禽鱼调养心性之法。

语鸟〔1〕拂阁以低飞，游鱼排荇〔2〕而径度〔3〕，幽人会心，辄令竟日忘倦。顾声音颜色，饮啄态度，远而巢居穴处，眠沙泳浦，戏广浮深，近而穿屋贺厦〔4〕，知岁司晨啼春噪晚者，品类不可胜纪。丹林绿水，岂令凡俗之品，阑入〔5〕其中。故必疏其雅洁，可供清玩者数种，令童子爱养饵饲，得其性情，庶几〔6〕驯鸟雀，狎凫鱼，亦山林之经济也。志《禽鱼第四》。

【注释】

〔1〕语鸟：会说话的鸟，这里指鸣禽。

〔2〕荇：多年生草本植物，叶略呈圆形，浮在水面，根生水底。

〔3〕径度：径直渡过。

〔4〕穿屋贺厦：指鸟雀逐人而栖。“穿屋”指黄雀，“贺厦”指燕子。

〔5〕阑入：擅自闯入，这里指掺杂进去。

〔6〕庶几：或许可以。

【译文】

啼鸟掠檐低飞，游鱼穿荇畅游，幽雅之人能领会飞鸟游鱼之真意，则整日观赏，不觉疲倦。观赏禽鱼的声音、色泽，饮水啄食的神态，远的，有栖息巢穴的飞禽，浮沉嬉戏的游鱼；近的，有燕雀、鹊鸟、雄鸡、黄莺、乌鸦等，品种类别不计其数。丹红之林、碧青之水，岂能让凡品俗物掺杂其中？故而必须挑选雅致高洁、可供玩赏的几种，命童子精心饲养，谙熟其性情，或许可以驯化鸟雀，亲近戏弄野鸭游鱼，也是隐居山林者所应具备的技艺。记《禽鱼第四》。

【延伸阅读】

对与人亲近的鸟，古人有着特别的情感。黄雀是能穿屋的，唐代庄南杰的《黄雀行》：“穿屋穿墙不知止，争树争巢入营死。”新房建成，燕子成群飞来庆贺，故而有“燕雀贺屋”之说。

这一典故，出自《淮南子·说林训》：“汤沐具而虮虱相吊，大厦成而燕雀相贺，忧乐别也。”燕子飞来庆贺的原因在于，有新建的房舍，燕子也有了新的栖居之地，这跟“城门失火，殃及池鱼”是同样的道理。

【名家杂论】

文震亨认为驯鸟雀、狎凫鱼是“山林之经济”，是园林里的一项正事。可见当时，江南一带的游乐之风是多么盛行。

“经济”一词，在古人眼中，多指正当堂皇之事。如《红楼梦》里，史湘云劝贾宝玉，说：“如今大了，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，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，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，也好将来应酬世务，日后也有个朋友。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？”宝玉听了不高兴。袭人赶来圆场，说上回薛宝钗也说“仕途经济”，宝玉抬脚就走，让宝钗下不了台。

可知清代的风气，较晚明，已经收敛很多，即便如贾宝玉这样的贵家子弟，要扎在姐妹堆里游玩，总归也是心虚的。但是文震亨就能堂而皇之地著书，说养鸟养鱼是“山林之经济”。

明代的士大夫阶层，是追求赏心乐事的。宋代“存天理，灭人欲”的理学风气，到晚明已经非常弱化，社会总体是倾向于享乐的，只是享乐有高雅和低俗之分。文震亨这样造园赏景，属于高雅的享乐；像《金瓶梅》那种贪恋床笫之欢，属于低级的享乐。

贾宝玉给自己的丫鬟取个名字叫“袭人”，贾政听了都不痛快，斥责他不务正业。文震亨却能从容地说，园子里要养哪些鸟、哪些鱼，要挑选哪些清雅的品种……可见宝玉生不逢时，如果他生在明代，会快乐得多。